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养殖帝国 第 1 章 石头金凤窟

第 1 章 石头金凤窟

作家:洪韵妙著 更新:2018-11-06 23:44:09 字数:2441

沿着当年六祖惠能乘船返乡,从韶州北江顺流而下到达西江口,溯江而上,有一条从西南方向奔腾而来的支流,名叫新兴江。新兴江中上游,一列大山纵横曲折,峰峦高耸,岩壁峻峭,蜿蜒三百余里,至簕竹天河截然而止,拐入一处山口。

山口两旁,群山耸立。在云雾缥缈的峰峦中,有一处奇峰,状如一只金鸡,独立其间。因此,当地人都叫它凤山。

在状如凤头的山峰之下,犹如金凤小心翼翼藏在腭下的宝珠,悄然存在着一条小小的村庄,叫石头村。

金凤展翅,翱翔蓝空倾甘露,霓虹七色彩云飞;凤鸣九天,光辉灿烂照环宇,风韵千古泽后世。

钟灵之地,当有人杰出乎其类、拔乎其萃;山川奇异,自有能人与日同光、与月同辉。所以,千百年来,当地百姓一直传说,凤山之下潜伏着一道龙脉,一旦机缘成熟,将有圣贤从这里诞生。

然而,传说毕竟是传说。但在改革开放大潮中靠养鸡出名,被誉为一代鸡王的石德天就出生在这条村子里。

......

这是公元1979年早春二月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。

半边明月,从天穹流荡的云缝里不时探出好奇的脑袋,窥视着变幻的人间。

荒野的蒿草,路边的野花,村舍的柴扉,都沐浴在一片淡淡的银光之中。

在南中国粤西山区石头村的一间青砖瓦屋里,有位穿着浅灰色长衫、举止儒雅的青年在屋里来回踱着步,不时拿起放在厅堂正中桌上的那张纸看。那张瘦削、饱经风霜的脸上,在昏黄摇晃的油灯映照下,洋溢着兴奋激动之情。

这个青年人叫石德天,年纪轻轻却历尽风尘。

时近子时,乡邻们多已酣然人梦。连那些喜爱吵叫的家犬也疲惫地趴在各家门角打瞌睡了。但春虫的嚣叫、水塘的蛙鸣,使他更加心潮澎湃,毫无睡意。

白天,他接到一纸通知书:他的错案(当年在高德中学被错划成右派分子遣返老家)得到了纠正,由于他在农村迷恋于养鸡,而被安排到广兴县食品公司当养鸡技术员。

这张通知书,令他感慨万千,彻夜难眠。

像鬼使神差似的,妻子石二妹从里屋出来,见丈夫躺在大厅左面那张沙发上,悬挂在墙上那幅《大海》油画恰在这时映入她的眼帘。

她微微一怔,顿感错愕。特别是绘画者笔下的那个掌舵人,神态、气质跟自己的丈夫多么相似。石二妹明白,当年丈夫被错划成右派分子遣返老家,一如画中这叶孤舟......画面上大浪排空,惊天动地,坐在木船上的人,慌成一团;而舵手掌着舵,坚定地搏击风浪,重重阴霾下的朦胧太阳,给与死神抗争的人们带来一线希望……

此刻,石二妹想,丈夫的心情,一定与画中的情景一样,翻滚着“大浪波涛。”

“德天,回房睡吧。”良久,石二妹的目光从画面中转到躺在沙发上的石德天,声音很轻。

石德天依然躺在沙发上,两眼微闭,不语。

“德天......”石二妹微微抬高声调。

石德天轻轻动弹了一下,算是回答。

“德天,深宵露冷,还是回房睡吧。”

石德天仍然没睁开眼,也不吭声。大厅里很静,静得简直能听见两颗心脏的搏动。

“白天,大队苏文书来.....”石二妹语调低沉,回顾着白天的情景。

石德天像是遭到电击,浑身战栗了一下。他坐直身子,神情陡变,脸色苍白,继而起身,在大厅中来回踱步,交替搓揉着双手,额头上汗涔涔的。

石二妹见状,自知失言。

往事如烟,涌上心头——自从石德天被划成右派分子遣送回老家后,就是这个苏文书,每一次登门,准没好事,不是通知丈夫去公社开会挨批斗,就是挂着“五类”(地、富、反、坏、右)分子的牌子游村......久而久之,造成了丈夫一见到他,或说到他就胆战心惊。

石德天往左靠去,重新躺回沙发中,闭上眼睛。

过了很长时间,石二妹总算平静了一些。她坐到沙发前,捧过丈夫冰凉的双手搓揉着,从手背、手心、手腕直到每根修长的手指。

良久,她才贴近丈夫,目不转睛地看着丈夫:“德天,不用怕,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即将过去了......”

石德天慢慢地睁开眼,瞅着妻子,默然无语。过了一会儿,他伸出双臂,轻轻触摸她削瘦的胳膊、肩膀和脊背,同时再度闭上眼睛,闭得更紧,以免泪水夺眶而出。

石二妹透过泪翳,凝视丈夫。她知道丈夫不是那类人,无论是在校内,还是在家里,丈夫的举止言谈都很正直,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;她知道,丈夫是条硬汉,决定了的事,是不轻易改变的。

她爱的就是丈夫这种顽强的性格和忘我的精神。但当她想到丈夫被错划成右派分子遣送回老家,执迷于养鸡,耗尽了全家所有的积蓄,连家中的口粮也让鸡吃光了的日子,禁不住背过脸去,两肩开始激烈地抽动起来。

石德天呆住了。

半晌,他伸出双手,抚摸着妻子抖动的双肩,抚摸着她那已经夹杂有几根白发的头发。几颗晶亮的泪珠,从她的脸颊上缓缓地滴落下来,洒在他的臂膀上。

这泪水,翻动起石德天心中千种滋味,万般情愫。他正待要说什么,只见石二妹贴近他的鬓角和面颊,哽咽着说:“德天,这次苏文书总算是做了一回好人,送来了天大的喜讯。”

石德天深情地为妻子擦干眼角上的泪水,感慨地说:“是啊!世事难料,真是喜从天降啊!”

石二妹紧攥住丈夫的双手,使劲咬住下唇,过了好一阵,才吃力地叹息道:“德天,别想那么多了,过去的事情,就让它永远过去吧!”

然而,过去的事情真的会“永远过去”吗?

不!事情既经发生,就是一种存在,就会以这种或那种方式被记录下来,在历史上,在社会生活中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,影响着今天和今后的人们。

对石德天来说,更是如此。

夜幕沉沉,万籁俱寂,整个大厅依然沉浸在幽暗灯火中。墙壁上的挂钟不慌不忙轻声嘀哒着,指针从九点、十点、十一点直至午夜,又指向凌晨。而此时的石德天躺在沙发中,双臂搁在两侧扶手上,左手悬垂,右手五根削瘦的指头支撑着宽阔凸出的额头,微闭两眼,像在沉思,又像是昏昏欲睡。

石二妹也仍然坐在沙发旁。夜气清冷,她裹上披肩,一手托腮,不时瞥瞥石德天。墙上,“舵手”依然翘首傲视,“滔天巨浪”则铺天盖地几乎要吞噬一切。

石二妹记不清自己曾经陪伴丈夫度过多少个这样的不眠之夜。直到今天,此刻,她才领悟到此中的全部涵义。她明白,苏文书的登门报喜,在石德天胸中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!

石德天虽然闭着眼,但并没有入睡,他也不可能入睡。那在村中度过的岁月,那曾经发生过的一切,正在像电视剧般一幕幕重现,在他的脑海中呼啸奔腾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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